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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南以颜喻/南颜之瘾】定向猎捕

*cp预警:张颜齐×周震南  签证/妖鬼提及

*请勿上升任何实际存在的个人或团体

  

 

(一)

 

  “研究表明,周震南爱咬人咬东西的习惯,实际上源自于他的DNA。”


姚琛才从练习室回来,汗都还没擦干,就看见张颜齐一脸严肃地站在卧室的白板前面,不知道在写画些什么。他习惯手写和溜达,白板就是好心人搬来供他作词用的,总是堆满了各种字眼和看不懂的画。


“姚同学,你知道为什么吗?好,你不知道,那就让我来告诉你。这要追溯到上古时期。据考证,我们重庆人的先祖巴人,生活在巴山上,狩猎为生,山洞中居住,狩猎为生。为表部落神威,巴人将他们的图腾标为——虎。巴人每一个都是像虎一样尖牙利齿的猎手。姚同学,我这么一说,你有没有感到体内能量蠢蠢欲动?”

 

  他在小白板上的笔记中间硬挤出一片空地,画下一座抽象的山和一个怪模怪样的猫脸。

 

  姚琛毫不客气地笑他道:“你画的那个明明是猫。怎么嘛,又被周震南欺负了?”

 

  “怎么可能!”

 

  最早控诉周震南闹着玩“咬人”的还是姚琛。那时他们都住大通铺,晚间围坐讲恐怖故事,周震南是最易受惊的,怕了也不干别的,就拿牙嗑旁边的人,比故事中的鬼还吓人。江湖传言,张颜齐最灵敏的是头,而周震南最灵敏的是牙。但是张颜齐说的应该不是这个事情。姚琛看向他的可怜室友,他别的地方都好,就是喉结上两道浅而红的牙印,好似传递着某种隐晦信号,令人无法忽视。

 

  “你······怎么回事?”

 

  “他真的好像老虎。”张颜齐摸着脖子说。

 

  不,这不是重点,一般闹着玩不会咬这里吧。

 

  这种时候,姚琛也不知道该表现得随便一点,还是严肃一点。别的人当中,总传言说这两个人在谈恋爱,反倒是身处重庆三兄弟中的姚琛不明就里。他与周震南相识多年,情同手足,可以说是最了解他的人——所以姚琛深知这小孩大行不顾细谨,向来只以事业梦想为重。张颜齐更是,潇洒自由,风一样不找地方落脚。这两个人真谈恋爱,那得是什么样啊。

 

   但一切又都有迹可循。比如说这意味不明的线索,还有平时莫名其妙的对视,模糊的相互模仿,肢体接触时多停留的两秒,作品中掐头去尾的呼应,有心人会真的相信,但无心解读也再正常不过,好兄弟趣味相投,互相欣赏嘛,你看,再加一个姚琛,也一样样的。

 

   然而“平衡”终究更依靠感觉,心思敏感如姚琛,自然能感觉到,这两人的关系绝非普通兄弟那么简单。

 

  “哎对,下周我和南南有代言活动嘛,在成都,我打算抽空回一趟重庆,有什么要帮忙带的吗?”

 

  姚琛刚想答话,手机便接收到了一条新消息,来自周震南小朋友:

 

  “下周回老家,要带东西说话。”

 

  姚琛嘴上回了一句暂时还没有,手里回了一句不麻烦南哥,心里想了一句,我兄弟和我兄弟,果然还是有点什么。

 

 

 

 

(二)

 

  张颜齐觉得周震南像老虎,不只是玩梗“猛虎落泪”那么简单,也不是一时灵光闪现。打从一开始,老虎就是老虎。

 

当时张颜齐一个人拎着家当,不知天高地厚地跑来参加这个男团选拔,刚走进选手堆里,就听见有人在谈论一个叫周震南的家伙。

 

  “周震南以前是独立音乐人吧,是个rapper好像。”

 

  张颜齐从一圈男孩旁边经过,就听着这么一句。那挺好啊,他想,我也是rapper,以后说不定可以交流一下。

 

  “他是哪里人啊?重庆的吗?”

 

  咦,我也是重庆人。

 

  “我刚刚看见他了,长得很凶,一直在翻白眼。”

 

  “只是因为眼睛比较小,又是单眼皮吧,哪有那么拽。”

 

  “好像是有点不屑于来的样子。”

 

  “他真的是那种专业的艺人吧,去年还参加过······什么来着?”

 

  “《潮音战纪》吧,小组拿了第一。”

 

  巧了,这节目他张颜齐又知道了。当时,圈子内有知名前辈参加过,回来便说“不过是给劲歌热舞的小偶像镀金用的”,让人听了颇不以为然。

 

  “我跟你说,周震南是一个大魔王,你看他上台就知道。”

 

  “啊,你认识他啊?”

 

  “不认识。但我搜过他以前的表演,那真是······”

 

  他看不见是哪个人,以何种神态讲出的这些话,但那种真切的崇敬却像潮水一样淹过人群,波及到了他,令人不寒而栗。

 

  到底是个什么人啊。

 

  张颜齐上了大巴,车内搜索了一圈。黑直发,单眼皮,小眼睛,不扎堆的男生······后排还真有一个。虽然不能确定那就是传说中的周震南,他还是凑上去,锁定了对方身旁的空座位。

 

  “你好。”见有人来,那人摆出了一个天然无害的啮齿动物一样的笑容,有点羞涩地拉了拉卡在下巴上的口罩,客气地跟他打招呼道。

 

  可恶啊,这人好可爱,跟说好的不一样吧。

 

  “你好你好。”张颜齐在这个亲切的笑容里一下找回了昔日在学校工作时的感觉,“初次见面......冒昧问一下,你是哪里人?”

 

  “我是重庆人。”

 

  “诶,我也是重庆人,老乡啊。”张颜齐立刻切换家乡话说道,“我听说,还有个叫周震南的,也是重庆人。”

 

  “嗯。”那个男生平静地回答。

 

  “哥们,所以到底是不是你啊?”张颜齐没接着问,他思考了一秒,觉着应该不是了。毕竟凭他偷听到的内容来推测,那个周震南,必不是此等深藏功与名的人物。

 

  大巴车逐渐被各式年轻男孩填满,以公司为单位一伙伙挤在一起,间或还有看起来像保姆一样的经纪人上车,像是要交代些什么。张颜齐把那一张张陌生面孔挨个儿看了一遍,小眼的竟再也没有了,而且大家似乎都紧张而疲倦,没有那种淡定又高冷的经验丰富的人物。想必,这是一辆新手车,张颜齐这样想着。

 

  他身边的那个男生倒不慌不忙,在那儿和人微信聊天,还时不时向车窗外张望。

 

  “你在等人吗?”

 

  “嗯,等我的一个老朋友。”

 

  看来这位老乡也是结伴来的。

 

  “哎,你看。”他忽然碰了碰张颜齐,“往这边走过来的那个,穿花帽衫的,看到没?”

 

  张颜齐眯起眼睛看。“我看到了,真的好花啊。”

 

  “那个就是周震南。”

 

  说话间,传说中的周震南已经上了车,他个子不高,但是看坐着的人还是能俯视的。他以一种轻描淡写的眼光把在座的列位都扫视了一遍。张颜齐突然地联想到老虎的狩猎,那猛兽不声不响,但攻击性潜藏在千百代的血脉里。小老虎虽年幼,但虎就是虎,骨子里的血性和别的动物绝不会混淆。

 

  “周震南!这里!”

 

  他身边的男生却忽然大幅度挥动双手,热情洋溢地招呼那个男孩。

 

  张颜齐惊愕地转过头。哥,哥,你在等的老朋友,敢情就是他啊。

 

  周震南闻声向这边走来。只几步路的时间,他马上变得像另一个人。看得出来他其实很习惯笑,脸颊鼓鼓的,而且笑起来相当温和可爱,仿佛张颜齐刚刚看到的一切都只是他的臆想。

 

  “我一直到今天才有种实感,原来你真的来了。”

 

  这话是什么意思,是说他不像是会来参赛的人吗?而周震南只是笑,没心没肺的。

 

  “对了跟你介绍一下,”张颜齐旁边的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我刚刚碰到的老乡,他叫······”

 

  空气突然安静。

 

  “我是张颜齐······久仰。”

 

  “嗯。”周震南转向他,笑容收了一半,点了点头。

 

  态度差太多了吧!

 

  那之后的某次,坐在他旁边的男生,也就是后来的姚琛,颇为不好意思地向他解释过,周震南这个人,认生,对第一次见面的人讲话不超三个字,不信你可以数。

 

到他说这话的时候,张颜齐已然不介意了。他看过周震南的舞台后,便对他万分佩服,这个人的一切骄傲都是有资本的。初评级后他找到周震南,诚恳夸赞道:“你台风真好,曲子也写得很漂亮。”

 

你是个名副其实的强者,而不只是劲歌热舞的小偶像,看见你之后,很难再看别人了。后半句话没说出口,被张颜齐放在了眼睛里。

 

“谢谢。”周震南淡淡地笑了一下,仿佛很多人都这么对他说过似的。但在张颜齐打算走开的时候,他发现那矮个子的男孩在长长的刘海下面抬着一双眼,饶有趣味地打量他。

 

“你也表现得不错,张颜齐,”他顿了一下,“我们差一点就是同班同学了。”

 

 “那还差得远呢,”他满脸写着不敢比不敢比,“毕竟我不会跳舞。”

 

“是你的话,很快就能学会的,真的。”

 

张颜齐难得心漏跳了一拍。

 

但真正到了他学跳舞的时候,周震南想不到,张颜齐自己也想不到,原来让他练舞竟比登天还难。此前张颜齐只觉得,自己某些方面比之于常人确实不足,比如学校里紧张的学习和考试,他做不到平均水平;天生嗓子哑音域窄,唱歌一句赛一句难听;肢体协调能力也不行,小时候不是没尝试过跳舞,可惜学得不清不楚。但他本以为那些都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去提升的,哪想到在一个团体中,他的笨拙不只是他一人的事。他拖慢了队伍的进度,影响了团队的速度,坏了小队长的心情。

 

他看见周震南领着这一队扶不起的家伙们训练,看见他心急如焚,仿佛从没跟过这样的团队,久而久之便发火了。他从练习室的镜子里看到周震南在无声地咆哮,其实没有冲着谁,只像是单纯地感到愤懑。

 

他发觉周震南又在看他,目光穿过重重人群也不拐弯,直盯着他看。每回张颜齐回过头,撞上他的目光,他也不回避,仿佛敞开自己的心理活动,任由张颜齐自己琢磨个中内涵似的。

 

张颜齐看着他,忽然意识到,过去他一直自由而率性地活着,把人生意义拿去给长处与短处相互平衡。他在不擅长的领域做不好又如何,他有自己的闪光点,他坚信自己能以意志救人,这便是意义所在。但,当他下定决心直面自己的短板,当他的缺陷在一个全新的领域彻底被剖开呈现,他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。

 

  凌晨五点,大家都散伙了,周震南还坐在镜子前面。

 

  “干嘛?”他见到张颜齐在练习室门口流连,莫名好笑,便抬头问道,“你是不是看见姚琛找张艺东谈心了,也想过来找我聊聊?”

 

  “没有没有,我只是打算加练一下······趁周老师还没休息。当然聊也可以的。”

 

  “练。”

 

  张颜齐便自己一个人舞起来。周震南仍盯着他,皱着眉头,搞得他分外紧张。

 

  “其实,”周震南毫无预兆地开口,“我从来没有要怪你的意思······要怪就怪我自己,毕竟人是我自己选的。”

 

  张颜齐一句我好感动啊已经呼之欲出,又被他后面那一句嘟囔给呛回去了。

 

  “带队好累,给我点建议吧,主席?算了,我看你每天也挺累的。其实我能理解,谁不是从这样练过来的呢——你之前建议我多理解理解队员,所以我刚刚就在思考。这是我理解的结果。”

 

  周震南站起身来,面对着张颜齐。

 

  “给你一个鼓励。”他张开双臂,走上前来,有些别扭地抱了抱张颜齐。

 

  “······这就是你的鼓励啊。”张颜齐哑然失笑。

 

  男孩的怀抱温热又紧实,带着些小孩子特有的黏糊,比起说给予人安慰,更像是在借机释放自己的情绪。在这无人之境,终日绷紧肌肉的小老虎也累了,向身边难得的亲近的人袒露出毛绒绒的肚子,利爪收进肉掌里,拿柔软的肉垫轻抚张颜齐的脊背,在他学舞学到僵直的后腰摩挲。似乎是只给张颜齐一人看的姿态,在当下。

 

  “你身上都是汗,”不知过了多久,周震南推开他,“赶紧去洗澡。”

 

  五六点钟的澡堂空无一人。熬夜的都回去睡了,早起的还要过一会儿才来。只有他们两个孤魂野鬼,在外面游荡。

 

  “看在我每回练习都给你开小灶的情分上,帮我洗个头——我手都举不起来了。”周震南揭掉肩膀上的膏药,提了个莫名其妙的要求。

 

  浴室隔间升起水雾,像黎明前的山岚,一切都混混沌沌,虚无缥缈,通向迷雾深处的野路似百鬼夜行的陈迹,不眠的老虎穿行而过,夜视的一双眼扫过丛林。虎在山中发现了你。

 

  其实张颜齐知道周震南在“狩猎”他。起初他觉得这样一个人是以输出为本能的,习惯于强化自己的存在,因而张颜齐才始终惦记他,从头到脚,从里到外都惦记。而到了最近,他才意识到,周震南应该是落寞的,虽然他与同公司的伙伴们相处融洽,同班同学也爱他,但他必定是落寞的。他对张颜齐,看起来像无意接触,实际上极有可能是定向猎捕。

 

  “眼睛闭好。”

 

  张颜齐握着花洒,向那表面坚韧的黑发移去。

 

  “比想象中要柔软一点,”他想,“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也一样。”

 

  张颜齐无端地想到,万一要他跟队里别的人说,该怎么说?说他凌晨六点在浴室帮他们那个魔鬼队长洗头?被不被槽是一回事,别人还未必信呢,老虎屁股摸不得,队长的头不是更碰不得?所以不能讲。这只能是他们两人的事。

 

  他借昏暗的光看着眼前的少年,对方乖乖闭着眼睛,很信任他一般,简直让人怀疑他睡着了。周震南眼底有成为“魔鬼队长”以来越发深重的阴影,青黑的两块,盘踞在细细的眼睛下,像小孩子在迟暮的阳光斜照下拖着比自己长几倍的影子。

 

  张颜齐伸出手指,试图抹开那两块阴影,没想到在他看来平平无奇的举动,却使周震南忽然像受惊了似的,猛地挣脱开来,睁开凌厉的眼睛。

 

  典型的虎眼,又不止是虎。那一双眼里,一只是高山深林中弥漫的山岚野马,以猛兽自比的远古部族血脉里的虎影闪现;另一只则含着海雾,风云凝滞,孤帆不举,一派凄迷。不知道哪些是天赋,哪些是经历,只是在受激的时候,两方都不由分说地显露出来。

 

  周震南抬起手,手指直戳到了张颜齐脸前,威胁似的,花眼的还以为是把枪。

 

  “对不起南哥,我错了我错了.......诶,别开枪啊。”张颜齐也不知道是个啥情况,总之先哄住就对了。

 

  一瞬间雾中的一切都隐没了,只剩下迷茫。

 

  ——如何与一只幼虎建立信任?

 

  这是在认识周震南后,张颜齐经常会想到的问题。他小时候在电视上看到过的,你得装作是他的猎物,而又不能太死心塌地,否则自己便没有了回头的余地。张颜齐思考了一番,他是有回头的余地的。他没避开周震南那一“枪”,而是顺着他的举动,张口含住了他的手指。

 

  饮弹——虽然是假的。他这一步意外地走得有点对。对于正在定向狩猎他的小老虎来说,既然有了手指,那其它也不例外。张颜齐摸着大头发誓,接下来的一切都是周震南的意思,他自己应该是猎物才对。意味不明地吻过一阵后,周震南叼住了他的喉结,也不管这个地方以后曝不曝光,上去就狠咬一口。

 

  “猛虎捕食也没这样的!”张颜齐吃了痛,把小个子的少年整个抱起来,带到了浴室隔间内低矮的置物板上。

 

  “有本事你就进来。”周震南挑着眼睛瞪他。

 

  周震南真有这个气魄讲,张颜齐也就真有这个本事进。而周震南还更能耐一些,在张颜齐进去的整个过程里,他愣是一句好话也不肯放出来,忍到脸颊通红也不说声软的。

 

  “南南,没别的意思,好奇问问你,交往过男朋友吗?”

 

  “有。”周震南咬牙切齿地说。

 

  “太巧了,我也有。那个人是什么样?”

 

  “是个rapper,全公司资源最好的那种。”周震南低声笑道,“喂,怎么了,你也是。”

 

  张颜齐为这肯定的语气愣了一下。周震南根本无从得知,这至多是个无证的假设。

 

  “猜中了?”

 

  “可恶啊,猜得这么准。”

 

  小老虎似乎有些得意,也渐渐尝到了舒服的滋味,因而终于服软,勾过小腿环住他的腰,用冰凉的脚后跟在他腰窝磨蹭,身子也放软了送上前去迎合他,极尽纠缠的本领。以前那个捷足先登的家伙喜欢他什么呢?是在冰原上燎火的成就感,还是冰融后竟是蜜糖的那种甜腻?张颜齐不得而知。他只知道自己被牢牢锁在了老虎猎捕的势力范围里,他看向周震南水汽氤氲的双眼,那是虎在雾中守他。小老虎早已深陷狩猎游戏当中,再不能轻易叫停了。

 

  “腿松开点,南南,让我出来······快点。”

 

  “射在里面。”

 

  “那你七点也回不去睡觉。”

 

  他终于放开了张颜齐,又恢复了之前疲倦肃静的模样,甚至还更添一筹。

 

  张颜齐硬绷着累坏了的腰,把人洗好送到阳光房门口。阳光房的呼吸声比大通铺更轻更浅,更像一个无尽的洞窟。周震南站在自己的“洞窟”门口,回头深深地看了张颜齐一眼。

 

  “晚安。”

 

  张颜齐却没敢多看对方,而是径直走了。科学有理,对小老虎太死心塌地,是会把自己搭进去的,而张颜齐不可能不给自己留回头的余地。

 

 

 

 

  作为营里难得的同乡好友,张颜齐极少有事不跟姚琛说,那个保鲜期很短的春夜就是其中之一。他在心里衡量过了,纵使他有天大的胆子,这事也不敢给第三个人知道。说到底,他跟周震南也并不是那么回事。

 

  但这究竟算怎么回事,他也想不明白。就他而言,他不是有意为之,更别提深思熟虑。在诡异的规则里他只走了一步棋,而周震南却能连走十步,雷厉风行地把他的地盘围困了。他张颜齐还没搞清楚状况,就糊里糊涂地结束了。

 

姚琛从来知道这哥俩好,好成什么样,却想也想不到。他走流程地来问张颜齐:“第一志愿报了唱作没?”

 

  “当然报了,我只会这个了。”他兄弟愁眉苦脸地自我调侃道。

 

  “我也报了唱作······”姚琛小声嘟囔道。

 

  “啊,为什么?你不想去舞蹈专业吗?”

 

  “我之前就想试一下rap嘛。而且我想,在这个舞台上,我们重庆三兄弟也可以一起留一个好的作品,这样,我即使走了,也没有遗憾了。”

 

  张颜齐张了张嘴。他这般能言善辩,早已想了好几套说辞,奈何姚琛说得太恳切,到了真要解释的关头,他还是选择直接告诉他。

 

  “我没打算选南南。”

 

  姚琛困惑到有些结巴了,直问为什么。

 

  “第一轮公演不是合作过了嘛,我大概了解了他什么样,所以想尝试些别的感觉。而且如果他乐意——”他看见A班同学们刚结束了导师课,成群结队地走过来,周震南就混在其中,不知在跟旁边的人聊些什么,“那以后合作也不是问题。”

 

  “就是说,你心里已经有别的人选了?”

 

  “差不多吧。就我们班的赵磊我觉得挺好的,我好喜欢他的声音。”这话说得也没错,他想,“大雄也可以,我们一起写过班歌的。嘉嘉也不错,之前就说过想跟他交流一下作词······”

 

  “狡兔三窟。”

 

  “你说什么?!”张颜齐没想到他人还没点完,就听见姚琛嘴里蹦出了这么个词。

 

  “我说你狡兔三窟。”姚琛小小声地重复,但是张颜齐的拳头已经举起来了。

 

  “是你问我有没有别的人选的。”

 

  “我也没想到你真的有,张颜齐!”

 

  姚琛鼓着腮帮子坐了一会儿,忽然说,“我知道了,你也想跟周震南浪漫一回。”

 

  “······啊?”

 

  我跟他浪漫一回还用想吗?张颜齐差点脱口而出,幸好他马上意识到姚琛说的是“正面对决”的意思。

 

  但周震南没买他的账。小孩之前看他的神情就比较别扭,冷热相冲,好奇中带着一丝矜持,这会儿直接对他爱理不理,唱作任务下来后更是,几天没说上话。张颜齐只是“偷听”到唱作一组有了结果,又有人说四天之后舞都编好了,最后还亲眼目睹了他们赢。唱作一周的经历,对周震南来说是光鲜的,而对张颜齐和他的伙伴们来说却总是不尽如人意。大家都被有形无形的压力笼罩,公演结束后连张颜齐也想着,要不他也躲卫生间里偷摸哭一回算了。

 

  但是当他一脸晦气地走进浴室时,却听见隔壁紧接着就来了人,然后,一个分外熟悉的声音忽然拿腔拿调地问道:“张大头在吗?”

 

  “张某在。”张颜齐毕恭毕敬地回。

 

  “你现在感觉如何?”

 

  “你说公演?还好吧,创作的过程很有趣,这就行了。”张颜齐只图个嘴上轻松,手里使劲把洗发水往头上怼,给自己整了个白色的爆炸头。他看着墙上那个爆炸头影子,忽然想到自己从前作为地下艺人活动的时候。那会儿他看重结果,因为赢才能有资金改善生活,但现在已经大不相同了。他是真不虚周震南,这一次输给他又如何?自己本就是以他为目标的,而那么好追赶的不配成为他的目标。一时达不到,再正常不过。

  

  “但是,我们赢的队伍能去看电影。”

 

  张颜齐怔住了。“可恶!”

 

  “瞧你当时得意的,为什么不选我?”

 

  “周震南你别激我,”他一脚踩上小板凳,一脚踮上置物板,越过浴室隔板伸头过去,叫道,“我说实话,唱作二虽败犹荣!”

 

  张颜齐这么一起来,乍一下就将隔壁那浴室的风光看了个一览无余。少年的身躯还如同他接触到的那晚一般,光洁纯净,任凭水滴在上面欢快地滑过。他想起夏日正午的山涧,本以为会被日光烤得温热,实际上却沁凉无比。当他燥热难耐,压过少年的腿,又拧住他使不上力的胳膊,扑向那纤弱的喉咙打算反咬一口,却接触到了对方冰凉的唇舌,于是一切都变得温柔而甜美。

 

  周震南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,抬手就举着莲蓬头朝他脸上喷过去。

 

“嗷嗷嗷嗷!”

 

“你好不要脸,张大头!”

 

张颜齐一肚子委屈无从诉说,哭也没哭成,只能赶紧洗完走人。

 

“不讲理。”他想,“不讲理的才不是虎,是小野猫。”

 

他梦见自己和路遇的小野猫玩。这是很常见的,在他小时候生活的地方,时常有野猫耐不住饿或者寂寞,自愿钻到路人的足间。诡异的是上一秒还在蹭着他的手掌撒娇的小猫,下一秒就突然地变成了小老虎,但却不改呜咽哀求的姿态,明显是在控诉自己对其不善,消耗了他的信任。张颜齐一脸莫名其妙。但当他看向腰间,那里确有一杆猎虎的枪。

 

 

 

 

 (三)

 

  周震南答应跟张颜齐一起回重庆,只有一个很简单的原因。

 

 “那天刚好有地下赛事,我的一个学弟参加,我是要去支持他的。你如果感兴趣,可以一起去看看?”

 

 据说,即使你的目标是idolrapper,那也须看一次地下battle,不然你的演艺生涯便是不完整的。理论上来讲,没有这回事。周震南决定去,主要还是因为张颜齐。他太好奇了。初评级第一次看张颜齐登台,他有个很奇怪的印象,他总觉得此人和周遭是有缝隙的,张颜齐这个形象的边缘太锋利,难以在无伤的情况下融进他身后的背景里。他要么割伤环境,让观众们破格接受不一样的他,要么磨钝自己,以迎合粉丝的需要。而以周震南的观察来看,两方面他都做到了。

 

这样和平的演变,根本不可能嘛。

 

这个人身上,有他一直在寻找的解答。

 

重庆,是周震南多年未见的故乡,也是千年兀自美丽的山城雾都。当他再次踏上这片土地,有些不属于过往多年,而是属于千年的呼应,在不经意间悄然复苏。张颜齐熟门熟路地领着他在大街小巷晃荡,变走边絮絮讲着以前的生活,讲路边吃的玩的,他和他的父亲,学校和朋友们,商演和比赛,还有那些他亲眼见过的圈子里大名鼎鼎的前辈们。重庆嘻哈圈子想来应是个新潮而活跃的年轻人组织,不知为何在周震南听过张颜齐口述那些事件之后,就莫名有些百年前文艺名家沙龙的样子了。

 

那么大学生张颜齐就是这沙龙里的莫泊桑。周震南推测着,估计这个新人张颜齐格外能耐,脑壳子特灵光,里面还装了不少大道理。硬拼才气和胆量的圈子不会亏待这样的人。当他年纪轻轻便一步步在越来越大的赛事上崭露头角的时候,是怎样的风光?观众为他叫好为他举手,转身便是奖牌奖金甚至于媒体采访。他与为他横过青眼的前辈,或许也能培养一分深情二分暧昧,剩七分乐于相忘的江湖性情,好让他在周一大清早能够出现在学生会,再筹划同学们呼唤的大活动。

 

张颜齐对周震南讲他以前battle时的事情。有一回刚好轮到他对手表演,突然地,照明设施故障,“一下子整个场子全黑,大家都傻了。”他纵身跃到台中央,也没有多想,拿过话筒就开始组织大家疏散。“动作电影看多了,会觉得灯一暗就是有人要开枪,所以当时心头挺有责任感的。”

 

他说这些话的时候,两人正并肩漫步于夕阳下的长江边,赤白金银在江面上漫溢开来,太阳光线朝七星岗方向坠落,像巴蔓子的剑插在山头。

 

地下赛事到了天黑之后才开始。“现代人常看的口水战表演,已经不是戏台上的‘舌战群儒’了。”入场时,张颜齐对周震南这么说道,“就像吃辣一样,总想追求更直白也更自由的。”

 

“所以你选择了从这里起步?”

 

张颜齐想了想,说道:“还有更现实的原因。学生娃没什么钱,也没玩过什么特别高端的技术,相对来说这个地方门槛低一点,准备准备就能来了。”

 

  台子下面几个选手渐渐聚集起来,张颜齐混在观众游客里看着他们,眼底流淌着分外怀念的神色。他侧过脑袋对周震南说:“当时我是怀着赚钱和学习的两种心思来的,也确实在这里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,认识了亦师亦友的伙伴,有了厂牌的归属,学到了做出第一个作品的技能。”

 

 周震南是听过张颜齐以前的作品的。那些歌,着实没什么花哨的成分,大都只是写了个beat,然后就着它把自己想说的娓娓道来,就凭他对世对人最真的那一腔深情。有些作品已然只剩了个名字,周震南想不出它们是怎样或喜或怒地鲜活真切地存在过,然后被人悄无声息地掐掉了声音。

 

 张颜齐是怎么想的?又是在哪个环节上萌生出将过去的生活打破的想法的?周震南猜不透,却心照不宣地明白他猜不透的便是对方讲不真切的,于是没有问。至少在训练时周震南看得见他的投入,在回到这儿的此时也看得见他的自在快活。他是真的在敦促自己学习和历练,也是真的喜欢自由的音乐、享受率性的表达。

 

所以张颜齐认真听选手的battle,还严肃地转头跟周震南评论上几句。就他俩进行讨论的时候,张颜齐总是专注地侧过头,轻靠着周震南的头顶,若有若无地磨蹭他。这个大头习惯用脑壳感受别人,会像小动物一样拿头顶人,仿佛在说“你懂懂我嘛”,而一边又总让人觉得,一向坦诚的他也不是那么好懂的。

 

“看见我学弟了,”张颜齐忽然悄声说,“我去找他说两句。你要不也来见见?”

 

“不,我就不打搅了。”

 

“你这么怕生嘛?他人很好的。”

 

周震南摆摆手,扭过脸之前给了他一个“速去”的表情。

 

并非是不想,只是觉得着实别扭罢了。想到对方痛心疾首地问张颜齐为何转头就去做男团,他便有一种劫了人的错觉,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了。但他不是一直想看看以前的张颜齐是如何么?错过了这么个大好机会,又让他一瞬间感到后悔。

 

周震南内心五味杂陈地目送着张颜齐挤向前方。他今天穿了件旧的黑外套,里面搭了一件最近新买的黄色帽衫,兜帽的跳色在人群中格外醒目。周震南不明白张颜齐为什么下岛以后还穿黄帽衫,印象中他以前极少有这样大片都是亮色的私服。这一抹黄色太像他的班服,总让人联想到上节目时活泼爱闹满口金句的张颜齐。周震南想起很久以前某次下班坐大巴回宿舍,张颜齐穿着自己一身黑的私服走过来,亮黄色班服小小一件,搭在他臂弯上。那时周震南与张颜齐已熟识,却突然间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似的。他坚信自己在那一刻看到的是一个更完整更真切的张颜齐,而创造营里的张颜齐,他熟悉的张颜齐,只是那之上一块很小的黄色碎片而已。

 

周震南目送着张颜齐走进他那些神秘的黑色部分。

 

  “咦,那边那个是妖娆张颜齐?”

 

“可不是,混在选手堆里,他又来参加比赛了?”

 

周震南闻声吓了一跳,定睛一看,是旁边几位观众发现了他,在小声议论。

 

“诶,你看那个人,”离他最近的女生忽然叫他,“像不像妖娆——你认识吗?”

 

“呃······谁?”周震南手忙脚乱地回答道。

 

“你不认识啊,那没事,打扰了。”

 

眼看那姑娘要回头,周震南一下子鼓起了莫大的勇气,喊住了对方。

 

“不好意思,请问,”他压紧了帽檐,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句,“你们刚刚说的那位叫妖娆的老兄······他是以前的选手么?”

 

“是呀,我说张颜齐你可能就听说过了,就是最近出道的那个男团成员。”对方解释道,“没错,一个地下rapper,突然有一天说自己不参赛了,要学新东西,几个月后就在男团选秀上亮相了。”

 

  “我当时还怪可惜的,以前老喜欢他了。”另有一个人这么说道。

 

  “选秀最后也成团出道了嘛。看来有才的人到哪里都会被认可。”

 

  “但我不希望他做流量——”

 

  “那,他为什么会去参加男团选拔呢?”周震南摆出一副好奇的样子问道。

 

  “不知道啊。大概这就是搞艺术的,让人不明白。”

 

  “就是想红吧,唉。”

 

  类似的评价周震南也收到过。在上岛之前,经纪人也曾把这样的话转告给他,让他多准备几套回应的说辞。他当时觉得困惑,为什么有些人看别人的目光那么轻飘飘的呢,仿佛在看长在墙头的草芥。想出名是艺人的天性,名气便是影响力,没有影响力,便做不出真正有意义的表达,而艺人的输出,本就是以“影响”为目标嘛。他也从未为此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,根本没觉得有什么问题。

 

  “上节目就一定能红吗?红了之后又想做什么呢?”周震南自言自语般问道,“是要多自信,才能带着自己必红的信念,明目张胆地叫停过去的生存方式,来搅男团这趟浑水?”

 

他自己一直宣称他是为了创作自由而奋斗,换了个场合便说是为了实现成团的夙愿,遵守和兄弟的诺言。两套说辞对于他周震南来说都是真的,但都不适合推己及人,用来揣测张颜齐。这个人太不同了,周震南远远地看着他和他即将上场的兄弟击掌、撞肩,他是这个世界的人,而周震南看到的那个边缘锋利的张颜齐,是从这个世界分割下来贴到他眼前的人。聪慧如张颜齐,很快就融进了新的画面。但在那个两人再没提起过的凌晨六点的浴室里,张颜齐紧拥着他,一边碎碎吻着他的脖颈,一边哑着嗓子唤他,没完没了地跟他说话。有一句话,他说:

 

“南南,你是我睁开眼睛以后看见的第一个人。”

 

他说这句话的神色严肃而痛苦,仿佛阴间走过一回又重获新生,终于看见了有颜色的活人,所以才这么说。当时周震南只当他学舞一整天没卡上拍子太失落了,又想到他是一个一直以独立音乐人为方向的rapper,是因为突然转舵来参加男团选秀才受了这样的委屈,必须要逮着个人发泄一下罢了,但是······

 

“一定不止这么简单。”

 

两个路人若有所思地看着他。

 

“对了,男团,我说怎么这么面熟,你难道就是······”

 

完了。周震南猛然回过神来,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。

 

“别别别,认错了,我不是,我,”他四下里瞅了一圈,“我就是一路人啊。”

 

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。周震南正打算硬着头皮开溜,忽然间整个场子都黑了,连台上的灯都无一幸存。还没被人看清,就彻底连身边人的影子都看不见了。

 

停电?他想起之前张颜齐跟他说的那次事故。果真是停电,他跟张颜齐可没办法摸黑汇合,这该如何是好?

 

他还愣在原地犹豫,突然台侧方向爆起了一片火花。人群中传来好几声尖叫。

 

“这是漏电啊哥!”周震南彻底僵住了,冷汗从脑门上冒出来。

 

容不得多想了,他拔腿就往张颜齐的方向冲过去,又立刻被乱作一团的人群挤得原地打转。火的漫延范围不算大,而且已有反应快的报了火警并组织起来救火。可是张颜齐正好在台侧,事出突然,难保他不会受害。有人已经承担起了组织疏散的责任,指挥大伙儿都往安全出口走。周震南心一横,还是摸着墙壁缓慢朝最近一次看见张颜齐的方位移动过去。

 

“张颜齐你人呢!”他在心里喊道,“这种时候你不是特别能吗,怎么不出来了?”

 

火焰如同一只埋伏在山洞中的野兽一般,终于悄无声息地展开了捕猎行动。周震南联想到他得知家乡大火的那一天,他向队友们提出消防员故事构想的那一天,他在脑海里确实想象过如此逼真的一场火,想象过在滔天热浪中,为热爱与责任奋起一搏的那些消防员。他第一时间写下“涅槃”,热爱与责任并非嘴上说说那么简单,而是势必会令人像重生般撕裂,打破过后再重塑。原来如此,转型不只是一时兴起的玩乐,于己是“涅槃”,于外人看来也足以称为“窑变”。男团成员张颜齐,可以说他天生就适合吃这碗饭,却不能认为他天生就拥有这一切,他的形象,他的色彩,是下了天大的决心,独自熬过高温煅烧一般的过程后方才显现。

 

周震南问自己,我参与过这个过程吗?

 

往多里说,他只不过是在隐秘处偶然窥见过几块色彩的碎片罢了。他对张颜齐到底是心思太杂,连自己的“猎物”都不了解,实在是太差劲了。

 

再给我一次机会吧。他凝望着火焰。定向猎捕目标失踪。

 

又是一串小火花突然暴起。周震南骇得急忙往后退,踩到了别人的脚,一个重心不稳失去了平衡。

 

张颜齐很喜欢把脚放在他身后,他后退时一不注意,便会将其踩中,几乎每次都险些摔倒。张颜齐往往伸手捞他一把,等他站稳后,才浑不在意地把手和脚都收回去。可惜这一次他踩到的不是张颜齐,也不会有人来捞他了。

 

“嘿,你在干啥哦!”

 

但是张颜齐来了。

 

他的猎物亲自跑来救他了。

 

 

 

 

“真不好意思。”

 

周震南有些茫然地抬起头。在凌晨六点的浴室里,张颜齐也对他说过一样的话。当时周震南觉得这话十分不中听,尴尬又老套,但对方说话时语气天真憨厚,又带有一丝明知故犯的狡猾,实在令他发笑。在那个局势未知,赛制紧凑而残酷的场合,张颜齐至于严肃至此,仿佛阴差阳错地发生了一次性,便能说明什么似的。此时此地则不同,在这个清澈明朗的山城夜晚,他看得清月亮从西面落,消防车往东面去,长江往天边流,张颜齐从小店里来,手上还端着两碗面。从他请客吃面这一点来看,他这次是真心实意要道歉了。

 

“不好意思啊南南,”他边叹气边在对面坐下,“第一次带你来,就碰上这样······百年难遇的事情。”

 

周震南终于还是因为“百年难遇”而忍不住笑了。

 

“幸好你没有事,不然我回去怎么面对经纪人姐姐?得提头谢罪了吧。”

 

张颜齐的模样简直就像七八岁的小子,带了隔壁小朋友企图闯祸,被人教育了一样。

 

“这样的场子应该定期排查安全隐患的。”结果下一秒立刻成了干部式的人物。

 

火情应该不算太严重吧,周震南还留心观察着,便看见天色重新暗下来,人群渐渐散了,突如其来的喧闹又重归于宁静。小桌对面的人哼哧哼哧埋头吃面,他放了那么多辣子,看起来胃口好得很,周震南只要一抬头就能撞上那个晃来晃去的大头。他忽然撂下筷子,一把捧起张颜齐的脸。

 

是他非常熟悉的脸。说不上精致,但一旦看明白了,确实好看得很出众,所谓“diamonds in the rough”,大约就是如此。神态是最奇妙的部分,笑和皱眉都像孩子般纯真,永远处于夏至日过后的未饱和,对世界以最通透的心去感悟和思考,好让他有胆识拿起刀,一寸寸将自己往更精细的方向打磨。

 

“你没受伤······就行。”

 

周震南在营里的三个多月,几乎每天都在观察这张脸,他比谁都更清楚地知道,张颜齐同学,表里如一地,是个欣然接受并随时等待被雕琢的这样一个人。他知道自己的潜能,也不想辜负它。他是自愿走进火中“窑变”的。

 

两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对视良久。周震南看着那么大一双眼睛,他知道张颜齐肯定跟他不同频道,但一如既往地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。周震南早就同自己约定过,当他与张颜齐对视,不必知道对方所有心理活动,只要他在张颜齐眼里看到星星一点想要接吻的冲动,他就先一步这么做。

 

“你关心我啊。”张颜齐嘿嘿笑了两下,抹了把嘴角差点溢出来的辣子油。

 

周震南也嘿嘿笑,然后毫不犹豫地凑上前去。

 

“好辣。”

 

“因为我还在吃面啊,你说你是不是活该?”

 

“是是是。”

 

在我追踪你的时候,你最好是自由自在的。否则我会失去定向猎捕的快乐,他想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(四)

 

在张颜齐还不习惯艺人生活的时候,经常一觉睡醒不知身在何方,只能靠观察身边的同伴来慢慢回忆。他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另一边窗户旁的王老师,刚想跟他说说话,就见对方比了个“嘘——”的手势。原来旁边的周震南还在睡觉,似乎想趁通勤的时间好好休息一下,一会儿好在晚宴上集中精神应对各种人物,有一个大公司捧出的新锐艺人应有的得体表现。

 

最初张颜齐觉得,他和这个同样是独立音乐人转行当偶像的男孩还挺像的,认识一个月之后,他总算慢慢看清了自己跟一位真正的职业艺人之间的差距。要追上周震南,他还差得远呢。

 

特别是当他第一次参加这样名人荟萃的晚宴,见到这么多大佬的时候,他只得老老实实像个后辈一样,和同样没有经验的王老师一左一右跟在周震南后面,憋着一口气在会场中穿梭。

 

那是张颜齐第一次见到那个鸡冠头的男的。他忍不住在周震南旁边小声吐槽,我是真不懂时尚了,怎么会做一个这样的发型啊。

 

周震南正煞有介事地摇晃一个装着饮料的高脚杯,闻言看了一眼,云淡风轻地说:“他平时不是这样的。学着点吧,如果今天是你被安排做这个发型,你不喜欢也得喜欢,这就是职业艺人的素养。”

 

可我分明看见你跟发型师提建议来着。罢了罢了,他已经习惯了周震南的话不能全听。倒是他吐槽的时候根本没想到,这两个人居然认识,而且还有一种很明显的默契,穿过各式各样的人也毫无阻碍地连接在一起。那个鸡冠头的男的一和周震南对上目光,便招招手示意他过去,结果两人的远距离交流被另一个突然出现的熟人打断,鸡冠头不得不停下来去跟那人打招呼,还用的是黑人兄弟的撞肩膀,完了之后那鸡冠肉眼可见地塌了一块。

 

周震南见了,笑得饮料都在抖。

 

“不好意思,有人叫我过去,失陪了。”他说完停了一下,补充道,“是位老朋友。”

 

张颜齐注视着周震南走向那个鸡冠头。不可思议,他熟悉的那个周震南的形象,在他逐渐走远的过程中完全崩解,一片一片碎落,最后露出了一个柔软而炽热的小孩。老虎最擅长的孤独的等待和狩猎,需要怎样的气魄,但周震南那令人印象深刻的超龄的气魄也分崩离析。站在那素未谋面的神秘人物身旁的周震南,已经不是张颜齐记忆中的周震南了,他那么雀跃,那么轻松,那么充满信赖,那么放纵自己小小的一点任性。而这些在平时的周震南身上是不得见光的,全被他自己打碎。

 

周震南曾简略地提过他以前的交往对象,莫非······

 

在他的叙述中,他们最合拍,他们在命中注定的热血漫画里并肩闯荡,他们手拉手站在那儿,便是“盛世”的写照。但周震南显然省略了一些最重要的部分。如果一切都如他所言平衡且平稳地运行,又如何会成为今天这样,他张颜齐能在此处,不明不白地观察一场似是而非的约会。

 

他看见周震南与那个人相拥告别,转身回头原路返回。归去来,周震南还是他熟悉的威风凛凛的虎,散落的碎片又一点点粘合起来。仿佛他从那个人身边离开,和他决定重塑自己,是放在天平两端可用来交换的筹码,而他的选择只能是一件换一件。

 

张颜齐的小老虎没有消散,只是在打量他的时候,他深深地看了张颜齐一眼,仿佛在劝张颜齐不要猜,他想到的可能根本不是他看到的那样。

 

他又知道我在想什么了。张颜齐浑不在意地耸耸肩,抬头便碰上了那个鸡冠头老哥的目光。对方朝这边摆了摆手。

 

“南南,你朋友是不是又在叫你?”

 

周震南终于不自在地回望。他眯起眼睛看了好一阵。

 

“不,他是在跟你打招呼。”

 

鸡冠头举起了他的酒杯,张颜齐也举起酒杯。

 

“哥,或许你有你的想法,”他在心中想着,“但我是这样的:一旦我认定了目标,不管他今晚是老虎,明晚就变成兔子,还是他根本不是我能掌控的对象,我都一追到底。

 

“这才是我想成为的,优秀的猎人的样子。”

 

 

 

FIN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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